年糕萝卜
2023-10-30 10:39:48          来源:双峰县融媒体中心 投稿邮箱: bm@ldsf.com.cn | 编辑:李娟 | 作者:刘自林          浏览量:23422

除夕夜里,吃过晚饭,母亲便开始做年糕萝卜。

她先是把几根肉骨头,筒子骨、铲骨用温水细细地洗了两三遍,倒入一口大铁锅,加了七八分满的冷水,放在炉灶上。接着,把四五个大白萝卜,切成方寸大小的丁块。这萝卜是前天在青树坪买回来的,下午就洗得干干净净了。大约半个小时后,锅开了。萝卜块加进去。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,很快,热气一缕缕地从锅盖缝隙里飘出来,萝卜香、肉香由淡渐浓,氤氤氲氲,充满了整个屋子。片刻功夫,萝卜熟了,肉骨头也炖得恰到好处。

这时,母亲端了一碗萝卜,对正坐在火桶里玩牌守岁的我们四姐弟说:“今年谁最听话,这第一碗就给谁吃。”我想,肯定是三哥先吃,他对家里的贡献最大。岂料,母亲竟然把碗递给了我,就因为这个学期,我在班上考了第一名,拿回了三好学生的奖状。我那从未进过学堂门、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的可怜的母亲,把读书看得最重。趁热,三下五除二,我就把这碗萝卜消灭了。绵软甜润的萝卜,入口即化,没有一点剩渣,和着热热乎乎的汤,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,顷刻间,一股温暖,便从头到脚,涌遍全身。

这一年,是一九七七年。这年春上,十四岁的三哥,因为家里人多劳力少,吃不饱饭,没有继续读书了。此前,大哥二哥已经分了家,大姐二姐也相继出嫁,剩下三姐、三哥、我,还有个弟弟,和父母在一起。父亲一辈子身体不好,严重的风湿病,通身骨头挨不得的疼,只能算半个劳力,拿6分工。无奈,三哥只能放弃读书。他年纪不大,个子不高,但虎头虎脑,出起工来,一身的力气,拼得命、舍得做,从不偷奸耍滑,生产队开会评工分的时候,大伙都同意按青壮劳力同等对待,10分工一天,没有一个反对的。家里挣工分多了,分到的口粮也多了一些,过年的时候,竟然破天荒买了三斤肉,还有两斤骨头。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肉骨头炖的年糕萝卜。

待萝卜慢慢冷了后,母亲便一锅铲一锅铲盛出来,装在一只大瓦钵里,用锅盖盖了。到了第二天早上,这萝卜汤,因为骨头中含有大量胶原蛋白的缘故,便会凝起来,冻上了。薄薄的一层油下面,是果冻一样的冻住了的汤,比果冻更晶莹,更水嫩,更丝滑,如十三四岁少女桃红的脸庞,吹弹可破。吃的时候,盛一碗倒入锅里,慢慢地,这冻又融化成了汤水,完成了从液态到固态再到液态的轮回。父亲告诉我,这一年之前,我们炖年糕萝卜,是没有放过肉骨头的。纯粹的白萝卜汤,当然不会冻,而且,没有一个油星子,终究难吃,太斋了。为了让萝卜沾点油荤,会把它作为最后一个菜来热,扯点菜锅上的油。热的次数多了,萝卜上的油自然也就多了,所以,有“年糕萝卜,越热越好吃”的说法。在普遍贫穷的困难时期,几乎家家如此。

记忆中,七八十年代,这一大钵萝卜,我们通常要吃到正月初七八,吃到元宵节的时候也有。来了客人,这碗萝卜也是最好的上桌菜,正如宋时陈著在《周翁留饮酒》里所写:“茅柴酒与人情好,萝卜羹和野味长。”

年糕萝卜,不消说,主要的材料,自然是萝卜。萝卜素有“小人参”之称,冬吃萝卜夏吃姜,不劳医师开药方,其具消食、醒酒、化痰、顺气之功效,还能降血脂、软血管、稳血压。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写道,萝卜“可生可熟,可菹可酱,可豉可醋,可饭”,“生吃,乃止渴消胀气;熟食,乃助消化”,是“蔬中之最有利益者。”在老家花门一带,炖年糕萝卜,自家种的萝卜固然不错,而最为上乘的,则是用霜冻雪压之后的青树坪萝卜。青树坪地方,从大坪里、侧石桥,一直延伸到镇上,沿青花公路,两旁的山坡平地,都是那种细密的黄土,松散,透气好,墒情好,不易板结。多半由于土质好的原因,自古以来,这里出产的白萝卜,个大、水润、质脆、味甜,在邵阳、衡阳、湘潭,都颇有盛名。“青树坪的萝卜不放油,筷子夹起两头流”,人人耳熟能详的这句顺口溜,就是对青树坪萝卜独特风味的最好赞誉。而萝卜经过霜打雪压之后,因所含淀粉降解,形成糖分,会变得格外的鲜甜。小时候,家里每年秋冬,总要去青树坪买一两次萝卜,一部独轮的土车子,我在前面拉,哥哥在后面推。

年糕萝卜,各地叫法不一。在双峰,县城永丰叫“发年萝卜”(有发财的美好祝愿),锁石叫“年萝卜”(简单直白),花门乡叫“萝卜丁子”(徒有形状,没有年的味道),大坝桥正公祠一带叫“年糕(音)萝卜”。不管叫什么,我想,总跟从前家家户户缺少粮食、填不饱肚子有关。有一对贫困夫妇,欠下一身债。到了年关,无米下锅。聪明的妻子从菜地里扯回一大筐萝卜,大块大块切了,煮了一大锅,权当过年肉。夫妻俩你敬我一块,我敬你一块,吃得正香,讨债的财主上门来了。财主老爷一看桌上白花花的“肥肉”,当即大怒:“好啊,你们有钱吃肉,却不还账,给我打!”令人将这对恩爱夫妻痛打了一顿。再仔细一看,原来,桌上摆的,是没有一点油腥的白萝卜。一季红薯半年粮,我觉得,还应该加上萝卜,如果没有萝卜,无法想象,人们如何才能熬过那漫长寒冷的冬季和青黄不接的春天。

一转眼,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了,如今,人们过年,早已不炖年糕萝卜,但是,那丰腴、香甜、滑润,那热气腾腾母亲做的年味,常常萦绕在我心底,久久不去。

一审:李娟

二审:欧阳亚辉

三审:刘郁鑫

总编:刘颂阳

责编:李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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