摇晃着一束马尾，扑闪着一双大眼睛，时不时甩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。这个丫头片子日日紧跟在老头子丁老师身后，口口声声喊着师傅。丁老师烟不离手，曲不离口，带着丫头将学校的食材称重、记账、入库。师傅不厌其烦，徒弟虚心请教。尔后，丁老师躲入某个角落会周公去了，丫头片子便在电脑上啪啪啪地敲将起来。

这个丫头叫李文迪，是这个学期从荷叶调入溪口中学的。教语文，是学校的阅读统筹老师，兼学校营养餐管理。本学期我们的伙食质量提升了不少，大伙儿亲切地叫她小管家婆。

10月28日，我校阅读工作首度迎检，27日晚，文迪老师累到身体出了状况，当晚住进了医院。十来天不曾出现在校园里。丁老师感到严重不适应，这些日子我们食堂的伙食差了一些。

得知文迪老师已经出院，昨天下午，校长提议去探望她，美良与我欣然陪同前往娄底涟钢。

文迪老师把我们领到她家时，她的外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。站在我们眼前的分明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，衣着整洁，满脸慈祥，文迪外婆已经泡好了三杯热气腾腾的香茗，水果摆满了茶几。我们一落座，老人家连声致歉，普通话清晰而且标准：“我们家苗苗（文迪小名)给学校添麻烦啦！还劳你们大老远来看望，真是过意不去啊！”文迪眼睛红红，面现愧色。“苗苗才到你们溪口，就开心得不得了，你们那里山好水好人也好，现在这个状况，总觉得对不起领导们的关心哩！”外婆一脸真诚。“哪里哪里！没有关系的，老人家您别在意，这段时间文迪的工作，我们都为她调节好了，文迪老师身体要紧。一定要好好休养。今天，我们来娄底学习，顺便来探望探望！”我们的喜雨校长赶紧解释。老太太这才释然，脸带笑意落座。

文迪这才开始介绍客人，“奶奶，这位是我们学校曹喜雨校长，这位是刘美良校长，这位是曾老师，就是说要带我去坐水陆两栖坦克的曾老师！”文迪挽着外婆的手臂，昂着头，满是骄傲！我心下惴惴，看来，文迪和她奶奶早就讲过坐坦克的事情了。我可不能失信了。

我们学校下面就是溪口水库，无论晴空万里，还是细雨连绵，水里总有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，有时与渔歌相应和，有时伴随着师生们的朗朗书声。文迪初来乍到，以为那是大功率的游船马达，一经点醒，大吃一惊。我说，那是江麓军械厂生产的水陆两栖坦克在试水咧，那个庞然大物从对面龙溪山庄开出来，宽宽的履带碾过堤岸，扎入湖中，可以沉入水底，可以中层漂浮，可以在水面直接对射。你看它有时无影无踪，有时在水面突突突飞速掠过，那是在试重、试水，检测性能。据说，这种武器一直畅销国内外。二十年前就在我们溪口这里轰隆隆了。我们偶尔也去坦克上玩一玩，哪天，带你去体验一把。文迪兴奋得跳了起来，悠然神往。原来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她外婆了！

我笑着重申我们的约定依然有效。老太太看向文迪的目光满是怜爱。原来老太太是涟钢的退休工人，六十年代的老牌大学生，今年七十有八了。曾经几度荣获三八红旗手。她的一儿一女也是涟钢的工人，文迪的妈妈也已经退休。退休也不闲着，还在打工。说话间，文迪妈妈下班回来了，衣着得体，气质不俗。一番寒暄，一番端茶递水，气氛更加融洽。

文迪妈妈说，这些日子文迪外婆最牵挂的一件事，是文迪虽然住院了，但是没有向学校出具亲笔写的请假条，这是不符合制度的。单位上的人，要守制度，要履行好手续。一家三代人正为此歉疚。文迪外婆在旁补充就是就是。仿佛犯错的小孩。我们油然而生敬意，又恰似如沐春风。文迪妈妈说：“我娘就这个性，事事处处为单位着想，为他人着想，最怕给别人添麻烦。曾经厂里评级，本来单位上要给我妈妈评级，但是看到人家更困难，就把指标让给人家了！”文迪外婆姿态安然，慈眉善目，微微含笑。我蓦然想起一句诗词——不与春芳争艳美，只和秋霜论清白。和这一家祖孙三代相处，直让人觉得身心轻松，岁月静美。

转眼到了饭点，文迪妈妈非要我们共进晚餐不可，文迪尚在用药阶段，由外婆陪着在家用餐。文迪妈妈招待我们去“紫竹溪”饭店打火锅。临别，老太太千叮咛，万嘱咐。说文迪小女孩，不懂事，请领导和老师们多担待，多指导。我们邀请老太太来溪口中学做客。老太太说开学期间已去过学校两回了，溪口好地方，还要去。今天看到你们三位这么关心我家文迪，同事关系这么融洽，一定还要去。

火锅架起来。文迪妈妈打开了话匣子，夸赞了自己女婿的好品行之后。文迪妈妈回顾了女儿这几年的特岗之路。

六年以前，文迪怀揣着教师梦，考上了特岗，分在了荷叶的一个偏远山村，从娄底出发，转车四个回合，方可到达学校。文迪忙上了工作，好久不归家，妈妈思女心切，前去探望。学校除了路途遥远，而且条件艰苦。妈妈泪水在眼眶打转转，文迪却一脸笑容：“妈妈，这里多好啊！我打个十块钱的摩的，就到了衡阳啦！”妈妈擦去眼角的湿润，赶紧给文迪买了一辆小汽车。

妈妈和文迪去学校食堂用餐，食堂里老师们都是站着就餐，连坐的凳子也没有。文迪一面管学生用餐，一面草草吃饭。农村学校的艰苦条件，是文迪妈妈料想不到的。

文迪妈妈最欣慰的是溪口中学拥有真正的浴室，解决了老师们的一件大事。文迪当初在荷叶，学校非但没有浴室，而且屋外蛇蚁较多，有几回，文迪推开房门去取水，遇见了几条毒蛇。妈妈那个心疼，文迪舅舅连夜买了雄黄，驱车百多里，在外甥女的门里门外撒满药粉。

文迪妈妈一面回忆，一面苦笑：“哎，我家苗苗，从没吃过苦头，我们担心她坚持不了多久，想不到一晃六年了，她硬是没有讲过半个苦字。她爱孩子，爱教师这个神圣的职业。有时候，我从心底里佩服我家苗苗！”我们三个陪着文迪妈妈连连感叹。

这个学期，文迪调入溪口，离市内近了很多，环境又好，文迪更加精神抖擞，管理师生伙食，非常用心。屡次回家，总和妈妈商量，她说：“妈妈，我们学校一日三餐，吃来吃去，总是那些个菜，怎样才能让师生们吃好啊！”妈妈只好一面提供自己的厨房经验，一面要文迪上网学习。我们才晓得文迪管理食堂也是做了不少功课的。

我突然明白，文迪妈妈邀我们到外面聚餐，一来是把我们当贵宾招待，二来是不当女儿的面诉苦，不当外人的面夸赞自己的女儿。这是多好的家教啊！枝头凝不语，清韵压蛾眉！

火锅，香甜可口，言谈，亲切温馨。文迪妈妈，举止端庄从容，加汤添茶，细致周到。及至华灯初上，宾主分别，不胜依依。走上娄底街头，这深秋，没有一丝寒意。车水马龙，霓虹闪烁，舞姿翩翩，音乐流淌。路边的花丛中，秋菊怒放。是啊！秋色未必总萧条，红叶黄菊竟妖娆。

作者：曾元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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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双峰县融媒体中心